卑鄙的圣人:曹操4是由王晓磊写的架空小说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卑鄙的圣人:曹操4  作者:王晓磊 书号:44572  时间:2017/12/3  字数:10082 
上一章   祢衡搅宴    下一章 ( → )
新年伊始,司空府宴客,曹请的不是达官显贵,而是京中才学之士,为的是要在狂士祢衡面前显一显学问、抖一抖威风。

  曹年轻之时也曾有不少轻狂之举,再者身处白丁之身对在职官员有一些偏见也是难免的,所以他并未把祢衡视为仇敌。如果能在酒宴上给祢衡一点儿小教训,使其收敛锋芒,这个人未尝不能加以重用。

  未至午时,所请宾客尽皆来到,今不论官位大小,按才学名望列席。曹自度了一番,早年因通晓古学征拜议郎,又作过《蒿里行》《薤行》等诗,做这个东还是有资格的。

  自曹以下,东首第一位乃是光禄勋郗虑。郗虑字鸿豫,经学泰斗郑玄的得意门生。昔年大将军何进征召郑玄为官,老人家被迫入京,与何进会面后趁夜而逃,留下弟子郗虑善后解释。郗虑被何进挽留在朝,董卓、李傕之时也与天子百官同舟共济,如今代替桓典出任光禄勋。当然了,他与桓典一样,有职无兵,根本起不到管理七署的作用,也只不过是撑门面。但稍微不同的是,郗虑乃兖州山郡人,与曹相处得更为融洽。他净面长须相貌端庄,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倒是很有大儒的气派。

  郗虑下面是颍川荀悦。荀悦字仲豫,虽只比荀彧大十一岁,却是荀彧的本家族叔,相当于荀攸的叔祖。他以精通史学文章出名,如今官拜侍中,日常就是陪着皇帝读书作文,颇有些御师的意味。这个人腹锦绣,但性格沉郁老气横秋,平话不多。荀悦再往下是何夔何叔龙与蒋幹蒋子翼,名震江淮的两位贤士。

  而西边坐的头一个就是孔融。即便曹不喜欢他的性格,但人家毕竟是才学之士,又是堂堂圣人之后,不把人家放在第一个,情理上总是说不通的。孔融坐在那里说说笑笑自在潇洒,与拘谨的郗虑形成鲜明的对比,让曹看着不喜。

  紧挨着孔融的是议郎谢该。谢该字文仪,南章陵人,善《左氏秋》。他也是孔融举荐入朝的,生恬淡,是个低头做学问的人。谢该再往下坐着路粹路文蔚与繁钦繁休伯,虽然是曹的掾属,不过他俩以文章诗赋著称,今天也列入席中。

  曹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有这八员大将住阵脚,祢衡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了。

  惜乎八个人非是一条心,并没有什么投机的话题。路粹、繁钦不错眼珠地观察着曹,时时注意主公的情绪,适时逢一两句好话;何夔与蒋幹低声细语,这一长一幼聊的是淮南家乡的事;郗虑、荀悦、谢该都正襟危坐玩深沉;唯独孔融抱膝而坐,没话找话说说笑笑,曹也只得有一搭无一搭搪着。

  “孟德,听闻朝中又有一大喜事啊!”孔融自我感觉良好,殊不知自己的言语很令对方反感。现在朝中公卿,乃至亲族兄弟皆唤曹为“曹公”“明公”孔融偏偏拿大,直称其表字。

  反感归反感,无干痛的小问题曹也懒得与他计较,只是稍微端了端酒盏,算是回敬,揶揄道:“不知何喜之有?”

  “赵太仆表章又至,岂不是一喜?”孔融所言赵太仆乃是赵岐。昔日西京陷于李傕、郭汜之手,太傅马磾、太仆赵岐一并受命抚慰关东。马磾被袁术扣留,夺节气死。赵岐落荆州,滞留刘表处,先前还曾说动刘表为朝廷送来一笔修宫钱,后来因张绣之故曹刘两家开仗,音信也就断绝了。

  如今赵岐的表章又到了,对于曹而言确是一喜。不过他高兴的原因与孔融截然不同,他把这件事视为一个信号,放走邓济起了效果,朝廷与刘表趋于缓和。想至此他欣然点点头:“确是好事,不过…”

  不待曹说完,孔融又了话:“听闻赵太仆上表举荐客居荆州的名士孙嵩为青州刺史,孟德何不从善如?”

  这话有些勾曹的火,青州牧已经迫于形势许给袁绍了,地盘现由袁谭坐镇,原来封的空头刺史李整都病逝了。如果把孙嵩任命出去,那不是公然与袁绍对着干吗?再者即便要任命,也得寻曹自己信得过的人,凭什么因为赵岐一句话,就用这个素未谋面的孙嵩?曹眯着眼瞅了一眼孔融,见他表情诚恳似乎不是故意挑拨是非,便喝了口酒,把火气往下

  孔融全不理会,又道:“孙嵩之事暂且不论,赵太仆应该早早召回朝廷才是。”

  名臣不可散于外,这点曹是赞同的:“此事宜早不宜晚,容我明上表。”说到此他忽然又起了试探之心,随口道“赵岐乃社稷老臣素有威望,理应身居三公,我有意将司空之位让与他老人家,不知列位意下如何?”

  这席话声音不大,堂上却立刻鸦雀无声——司空府就是朝中朝,曹岂能说让就让?繁钦脑子快,第一个开了口:“明公拯救社稷重立朝廷,此乃不世之功,今司空府处置机要甚合天子之意、百官之心,岂可再与他人?赵岐名望虽高,既不曾护卫天子东归,又不曾驾于洛,德望不足以凌驾百官之上。”说着话他拿起酒盏,对在场之人晃悠了一圈,故作悻悻然“视八荒之内,可安大汉社稷者,舍曹公其谁?”

  诸人闻言暗暗咋舌:这么骨的马你说着就不牙碜吗?

  路粹也晓得曹虚情假意,便随着开了口,不过不似繁钦话说得那么谄媚:“在下依稀记得,赵岐已年近九旬,此等年纪即便有管乐之才、伊吕之志恐也力不从心了。今朝廷百废待举,不宜劳烦老人家主政,因而公私两误。”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在场之人随声附和,连孔融都无奈点头。郗虑不动声转移话题:“既然赵岐年事已高,以下官之见,召回之事宜早不宜晚,以免似马磾一般病笃于外。他淮南大定之,还需请回马公灵柩,厚加安葬。”

  “哼!鸿豫见识不高,”孔融口快心直“马磾乃失节之人,哪配朝廷厚葬?”

  讨论问题意见不同是寻常小事,但当面说别人“见识不高”似乎有点儿过了。更何况郗虑是郑玄门生、当代名儒,这不是当面叫人家难堪吗?郗虑城府极深,虽心中不快,却佯作恭敬道:“愿闻文举高论。”

  孔融一脸严肃朗朗道:“马磾以上公之尊,秉髦节之使,衔命直指,宁揖东夏,而屈媚臣,为所牵率,章表署用,辄使首名,附下罔上,以事君。昔国佐当晋军而不挠,宜僚临白刃而正。王室大臣,岂得以见胁为辞!又袁术僭逆,非一朝一夕,磾随从,周旋历岁。《汉律》有条,与罪人关三以上,皆应知情。磾乃有罪之人,既然已死,不追其罪也就是了,朝廷不可厚葬加礼!”

  马磾与袁术周旋久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他的本意却是想拉拢袁术忠于王事,谁料最后被袁术骗去使节忧愤而死。援引《汉律》固然不能说不对,但其情可谅其事可悯,孔融的观点忒教条了。郗虑倒是未加反驳,只轻声对曹笑道:“文举此言虽不合时宜,但也可堪高论了。”郗虑正话反说!

  曹早年曾与马磾共过事,特别是担任议郎时也得过老人家一些赏识,听孔融此等诛心之语,已很不痛快,郗虑的挑拨更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手中酒盏越握越紧,眼看孔融祸不旋踵,突闻堂口有人禀道:“祢衡带到!”

  众人皆是一愣,他们并不知曹请了祢衡,又见除了九人以外堂上再无另设坐席,这可就把曹的羞辱之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今天的主角来了,曹也暂把孔融之恨扔到一旁,冷冰冰道:“有请!”

  不多时只闻一阵推推搡搡的喧哗之声,有一年轻人昂首阔步走上堂来——只见祢衡身高八尺,二十多岁,穿一件破破烂烂补丁的皂旧服,灰布幅巾扎顶,几缕梳理不齐的头发垂散在耳畔,脸上还故意抹了几道灰尘。虽然蓬头垢面,却未掩其端正的相貌。宽天庭,尖下颌,鼻直口正,剑眉虎目,可谓文人武相。

  祢衡进得堂来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曹身上,突然仰天大笑,略一拱手道:“野人祢衡拜谒曹公…惜乎惜乎,城覆于隍…”

  郗虑吓得手中的酒都洒了——“城覆于隍”乃《易经·泰卦》之辞。此卦象是上三断、下三连,下乾上坤谓之泰卦。卦象有云“城覆于隍,其命也”乃危亡颠覆大凶之兆。祢衡的话忒隐晦,用此卦影朝局。上面好比是天子,是虚的;下面好比是曹,是实的,正应颠覆之语。祢衡见到曹先吐出这么一句话,简直是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不过在座之人只是诧异,都没反应过来。唯有郗虑腹笥极深,一想之下骨悚然。他见左右似乎无人听懂,又恐不作答复被这厮小觑,赶紧故作深沉道:“差矣差矣,小往大来,吉也亨也。”这也是《易经·泰卦》的卦辞,说的却是好的一面。

  祢衡见有人听懂,规规矩矩给郗虑作了个揖,似笑非笑道:“于君是吉,于君未必是吉。只顾君吉,不念君吉,好羞啊好羞…”

  什么是吉又不是吉的,曹等人以为这是故玄虚的疯话。可郗虑听明白了,脸上泛出羞愧之。两个“君”含义不一样。前一个“君”是敬语,后一个“君”是指君王,意思明明白白——曹掌权,天子架空,对于你郗鸿豫这等巴结曹的人是好事,对于当今天子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只顾自己的富贵前程,不念天子的吉凶祸福,不觉得羞吗?

  曹脸懵懂,却不知见面一个下马威,自己这边学问最大的郗虑已经让人家教训一顿了。有客前来应起身还礼,但曹见这祢衡衣冠不整,便安坐正位连股都没抬一下。他不动别人也不能动,只孔融与祢衡稔,乐呵呵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曹打量祢衡良久,才问道:“阁下也算是平原名士,何故如此装扮而来?”

  祢衡掸了掸破衣裳,笑道:“国盛而民殷,国破而民衰。今天下荒,鄙人片刻不敢忘怀,既不敢穿戴浮华,更无颜酒宴奢靡。”

  曹觉出他话中带刺,仅是一笑而置之:“赖文举兄上表举荐,本官闻阁下之大名,也曾三遣掾属相请,不知君为何不来?”

  祢衡装作一脸严肃,拱手施礼道:“辞让之心,礼之端也。在下三让而后受之!”

  这话直戳曹的肺管子,他每每给自己加官晋爵都三让而后受之,今天祢衡就拿这话来恶心他。曹并未恼怒,冷笑一声:“哼!既然阁下遵循礼制宁折不弯,为何今兵丁相挟,你就来了呢?”

  祢衡的话跟着就来:“惭愧惭愧,自天下荒以来,知书达理的士人少了,拥兵自重的刁徒多了,在下也只好隐于闹市入乡随俗。”

  在座的人都知道曹的脾气,耳听祢衡的话一句比一句狠,料定曹又要然大怒,赶紧低下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出。孔融却很喜欢祢衡的桀骜性格,低头品着这三句话的滋味,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这一笑,郗虑、路粹等人立刻投去愤怒的眼光。

  哪知孔融一笑,曹竟也随着笑了,起身拱手乐呵呵道:“早就听京中士人议论纷纷,说平原祢正平口舌不输于人,今一见倒也名不虚传…来人啊,为祢先生设座…请!”

  曹虽喜怒无常,但为大事者必有大量。如今他已位列三公,祢衡不过一介布衣,他才犯不着拿金碗去碰瓦罐子呢!给祢衡一个座位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他把礼数补上,祢衡要是再出口不逊那就说不过去了,便也向曹还了礼。孔融见气氛有所缓和,赶紧把在座之人一一介绍给祢衡。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祢衡逐个见礼寒暄,这才规规矩矩落座。

  今乃是文斗,繁钦急于在主公面前表功,不等祢衡坐稳就率先开火:“在下久闻正平兄英才卓烁,未知有何文章传于世?”他擅长撰文,自然要从这个角度发难。

  祢衡摇摇头:“在下平生不齿舞文墨之事。”

  繁钦听他强辩,嘲讽道:“正平兄何言不齿?看来你也是中有千言,下笔无一句,在下也可体谅…”

  祢衡见他羞辱自己,转而问道:“不知休伯有何得意文章?”

  繁钦捋了捋山羊胡,笑道:“在下昔日喜好诗赋,然皆是游戏之作,不以为能。所幸曹公宅心仁厚,不以在下浅薄,授予书佐之任,起草往来文书,书千言有余,在下颇感荣光!”说着话他还特意向曹颔首致意。

  祢衡嘿嘿一笑,扬手在面前扇了扇,叹道:“臭不可闻…”

  “什么?”繁钦一愣。

  “大拍马,臭不可闻…”祢衡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劈头盖脸骂道“繁休伯!你原先倒有几分文采,惜乎有文采而无文胆!仅怀舞文墨之能,却无斧正俗之志,圆滑世故专练痔之法,苟且偷生研修鼓吹之术。如今既在朝廷,德才不足以跻身庙堂,只沦为刀笔之吏,却不以为反以为荣。在下问你平生得意之文章,你却不忘溜须拍马献媚取宠,尔乃文苑中一摇尾之犬也!”

  “哈哈哈…”在座诸人也素觉繁钦谄媚骨,闻祢衡之言句句捅在他肋条上,非但不加斥责,反而齐声大笑,就连曹也不点头莞尔。真把繁钦臊了个面通红,恨不得找个地钻进去。

  路粹也瞧不起繁钦,不过终归是一头的,尤其现在他也当了曹的掾属,祢衡这样作践繁钦,岂不是把他也捎进去了?赶紧了话:“正平所讲也并非全然妥当。书佐虽为三公之属,也并非刀笔小吏,教令往来事关经济政务,岂是寻常俗吏所为?”

  哪知祢衡乐呵呵把头一摇:“文蔚此言在下不解。”

  “有何不解?”

  祢衡捋着蓬松的发髻,不紧不慢道:“经济政务乃是朝廷大事,上奉圣命下涉省中,本是尚书台阁之事,岂是幕府小吏所为?这司空掾属滥涉省中之事,是谁定下的规矩,在下实在不解。”

  此言一出谁都笑不出来了。曹以司空府凌驾朝廷之上,这是谁都知道却谁都不敢明言的话,祢衡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指了出来。路粹情知自己失口,赶紧辩解道:“我家曹公自摄朝政以来,公忠体国夜操劳,兴屯田、讨不臣、开言路、招贤良,虽权柄过于百官,然无丝毫僭越之举。你这样讲话,未免苛刻过甚了吧?”

  “言多语失啊…”祢衡坏笑地望着他“怪哉!在下不过是好奇,想问问是谁定下的荒谬规矩,你怎么无缘无故夸耀起曹公之恩德呢?”

  路粹一怔,明白自己上了当,尴尬地瞧了瞧在座之人,随即低头不再言语了。

  “一样的臭不可闻。”祢衡却得理不饶人,又摆起手“你路文蔚早年受业于蔡邕,名扬三辅倒也是个人物,没想到一入此府便与繁休伯成了一路货,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何夔就坐在对面,他素以德行庄重著称,从来不说人是非,更抱着与人为善的态度。但这会儿瞧祢衡实在太率直,又见曹脸上似有愠,生恐祢衡有难,赶紧制止道:“祢正平,文蔚并未讥讽阁下,阁下这样讲话未免有失口德了吧?”

  “在下是失德了,何先生见谅,”祢衡起身一揖道“久闻何叔龙品质高洁,雄才雅量,有古人之风,以德行显名于天下,在下仰慕得紧。”他越说越快不待何夔一句客套话,又转而问道“在下有一个典故不明,想在您面前领教。”

  何夔明知他说不出什么好话,还是和蔼道:“有事请讲当面,何言领教二字?”

  祢衡冷笑道:“昔日有一伯夷,身为商纣之臣,不食周室之禄,宁可饿死在首山下。似此等愚鲁之辈,为何后世褒扬?”

  何夔心头一颤,知道这是正话反说,冲着自己曾被袁术挟持充任伪职的事来的,拿伯夷来贬低自己。想至此他不苦笑:我好心给他个台阶,他反而出言讥讽,好良言难劝该死鬼,他既自取其祸,我也只得听之任之了。

  何夔正襟危坐不理他,一旁却恼了蒋幹。蒋子翼年纪虽轻,却是江淮第一善辩之士,三寸不烂之舌驳倒无数能言之人,自许都建立,便受邀入京充任博士。今见祢衡太过张狂,不待他再出言,便横一杠道:“非也非也!‘伯夷隘,柳下惠不恭’之论乃世俗小儿无端刻薄之语,孟子有云‘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你祢正平求全责备不识时务!我等虽非十全之才,然亦效力于朝堂,造福于百姓,未有一敢玩忽苟安。而你祢正平既不能为天下苍生效犬马之力,就该以此为深居简出,竟还有脸面指天画地坐抬声价?文举上书引荐、曹公连番征辟,你不肯前来是为不义;上得堂来妄自尊大出口伤人是为不仁!‘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句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有何脸面生于天地之间?窃为君之!”

  蒋幹不愧为舌辨之才,这一番话似千钧重锤掷地有声,曹等人听了大感出气,不笑嘻嘻望着祢衡,料他这次要甘拜下风了。祢衡倒也真被他镇住一时,顿了片刻才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他闻蒋幹方才的话中大引《孟子》之言,便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哼!”蒋幹长出口气,没好气道“恕学生我才疏学浅,不明君之所言。何为可为?何又为不可为?难不成你祢正平所为者便是可为,不能为者就是不可为吧?巧言令鲜矣仁!”

  “蒋兄息怒,且听小弟慢慢讲来。”祢衡已领教他口舌之利,自度不可与他强辩,语气和蔼下来,缓缓讲述道“昔太公、伯夷俱贤也,并出周国,皆见武王。太公登台拜帅,伐纣兴周受封齐国;伯夷恪守臣节,倡言仁义饿死首。夫同为大贤者,何以天壤之别?是故行有常贤,仕宦无常遇。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说话间,他眼睛扫视着堂上诸人“或高才洁行,不遇,退在下;薄能浊,遇,在众人上。太公望,王佐之才,生于武王之世,故如鱼得水建功立业;伯夷,帝佐之才,出于王者之世,所以只得独抱高洁饿死山间。”

  蒋幹一听此言眉毛都立起来了,祢衡这话分明夸耀自己是帝佐之才,在座的是王佐之才,他比大家都高一个等级。蒋幹还再辩,却见祢衡把手一摆,示意还没说完,作了个罗圈揖接着道:“列公都是大汉忠良,学之士,有的历经劫难从龙东归,有的不避险阻来至新都,所为者不过是振兴皇纲重整天下。恕在下鲁莽相问,列公可保汉室之中兴吗?”他这样一问,众人面面相觑;祢衡却又道“今天子权柄尽赋他人,八荒土地分崩离析,正似秋之秋者无义战,不过尊王攘夷自树权威之把戏耳…”

  听祢衡说出“尊王攘夷自树权威之把戏”曹怒不可遏,恨不得立时拔剑斩此狂徒。但是踌躇再三,他脑海中不浮现出昔日残杀边让、袁忠、桓邵时的情景。当初杀三士而使兖州士人生疑,张邈、陈宫之叛几乎断送性命前程;如今他已经是朝廷主宰,若因杀一祢衡而惑天下之心,是谓损人而不能利己…越思越想曹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沉住气且看祢衡与蒋幹对峙。

  “遍观古今之仁义者,孟子有云‘尧舜,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至于五霸七雄之下,人心更不可问了!”祢衡目光曈曈,悲切切看着蒋幹“蒋子翼,久闻你自幼勤学,本有高洁之志,而逢此道德沦丧之世,岂能有所作为?蒋兄虽怀腹经纶,然则这天下岂是靠几位博士、几部经典就可挽回的吗?即便有朝一浑圆一统,又岂能复尧舜之旧德,真正拯救天下之苍生?蒋兄空有至德之心而与豺狼为伍,不过缘木求鱼耳!”

  他先前舌辨不过是骂人,这次却是骂世,索连三代以下的帝王都裹在里面一并骂了,简直把天下人心都说没了。孔融、荀悦、谢该等皆非曹之心腹,闻此言也不免感叹世情自伤自怜。那自负巧舌如簧的蒋幹直听得两眼茫然,回想自己年轻气盛,怀着教化世人的腔志愿,世事如此到头只能是一场云烟,忽然悲从中来,起身向曹一拜:“小可才识低微不堪驱驰,实无力赞辅朝廷教化百姓。望明公广开恩德,容我回家再念几年书吧!”说着竟起身摘下文士冠往桌案上一放,径自扬长而去。

  曹一凛——祢衡大发狂言他大可不必计较,因为骂的人越多,得罪的人也越多。可是祢衡现在坦然说出所思所想,甚是冲着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来。这个害群之马今能说走蒋幹,明也能说动别人。若是容祢衡把这样的言论传扬出去,谁还愿助他扫平四海复兴朝廷?想至此曹未管蒋幹去留,反而问祢衡:“正平此言也忒悲怆,岂不把世间豪情说薄了?”

  祢衡忙收起悲伤的心绪,平平静静答道:“屈原悲怆,所为楚国将亡;贾谊悲怆,所为诸侯国。”

  荀悦一直没说话,见祢衡这会儿还在自取其祸,忍不住口挽救:“我见正平知史事,这倒也难得。老夫正在修编史书,既然你不愿为官,就随老朽一同编纂国史,告慰祖宗警醒后人吧。”

  祢衡听他相邀惨然一笑,摇头道:“昔日有个太史公,受宫刑而著《史记》,对孝武帝之暴毫无隐晦。敢问仲豫先生写的也是这一类史书吗?”

  荀悦听他这样问,便哑口无言了。他辅导当今天子读书习学,颇觉刘协是个英明之主,但其本族荀彧、荀攸、荀衍皆助曹掌权。他涉身其中矛盾难处,故而闲暇之时闭门不出修编《汉纪》,记述前汉之往事,寄臆于青史,不参与朝中是非,更不敢对现实政治说三道四,哪里能与司马迁相提并论。

  至此堂上已是一片寂静,所有开口之人都被祢衡顶了回去。孔融本与之好不会发难;谢该也是孔融举荐而来,甚觉左右为难也不便说话。眼睁睁这堂的才俊之士已被祢衡杀得大败了。

  曹环顾左右,低头的低头、叹息的叹息,还有一个被人家说得辞官了,本辱人家,却被人家所辱,实在是哭笑不得。但今天毕竟是以征辟之令调祢衡来的,曹考虑了会儿,还是问上一句:“正平可愿为我掾属?”

  祢衡索把脸撕破,指着曹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祢衡不保你这宦官之后、污秽之人!”

  曹怒火,又道:“想必阁下志向远大,愿意入朝为官,成一代之良臣?”祢衡顺嘴就来:“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这害民贼不当也罢!”

  曹也算仁至义尽了,尽量克制自己不发火,但是架不住这祢衡一次次挑衅。杀了他影响太坏,逐出京师必然遗患,可给他官他又不当,眼瞅着这块煮不、嚼不烂的滚刀,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了。

  孔融见祢衡一再顶撞,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强笑了两声道:“祢正平,你这厮也忒高傲了,天底下还有你看着顺眼的人吗?曹公愿意用你你还不答应?这么大的架子,你以为你是谁啊?颜回复生吗?”

  祢衡一听此言倒是笑了,戏谑道:“小弟若是颜回复生,文举兄可称仲尼不死了。”

  孔融一怔——“仲尼不死,颜回复生”这样狂妄的玩笑万不该当着曹面上开,就凭这一言足以招惹杀身之祸!孔融本想打个哈哈让祢衡闭嘴,哪知人家不领情,还把送殡的也埋坟里了。他平里甚是喜欢祢衡的桀骜不驯,可到这会儿也觉这脾害人了。

  也不知祢衡是毫不在意还是故意说笑,浑不觉气氛尴尬,兀自笑道:“文举兄乃是孔仲尼之后,尽得大圣之遗,说你是仲尼不死,这也不为过呀…”

  孔融干笑了两声,也把头低下了。正在这时却听对面的郗虑忽然冷冷道:“唉,圣人之后…未闻伯鱼之学胜过子舆啊…”伯鱼乃是孔丘之子孔鲤,子舆是孔丘门生曾参。孔鲤虽是圣人之子却未有建树,反是曾参留下《孝经》《大学》为后世尊崇。说伯鱼不及曾参,言下之意就是说孔融这个圣人之后徒负虚名。孔融觉得这句话好似一把尖刀刺进心窝,抬头恶狠狠瞪了郗虑一眼,却见郗虑也正凶巴巴瞧着他,两股敌对的目光一遇则转,各自瞧向别处。

  繁钦始终注视着曹,察言观间见他甚是为难,脑筋一转便开了口:“在下久闻祢正平善于击鼓,现在府中尚缺一鼓吏,主公何不留正平为鼓吏,让他把那点儿狂劲都撒在鼓上,岂不是更好?”

  敲鼓乃是下作优伶的营生,叫一个堂堂名士干这等差事,实在是莫大的折辱。不过此言正合曹之意,他扑哧一笑:“昔日蔡伯喈出仕为官之前便以抚琴之技扬名天下,正平若能以击鼓成名,也算是效仿先贤了。祢先生,不知你可否愿意?”

  祢衡倒也豁得出去,把手一揣道:“承蒙曹公厚爱,竟授以如此重任。谢谢啦!”说完连礼都不施,悻悻然转身下堂去了。

  本来是想教训祢衡,却被人家教训了一顿。不论如何总算是把这个瘟神打发走了,曹拍了拍额头,气哼哼道:“固执似牤牛,倔强似犟驴,真真不识抬举!”

  郗虑、荀悦、何夔等见他当面不发作,背后暗憋暗气,不觉得好笑,各自起身告辞。曹也不强留,仅略一拱手道:“列位多受委屈,切莫记挂在心,回去休息吧…气煞我也…”

  孔融虽对曹有些意见,但也觉得自己举荐祢衡之事办得不漂亮,不免劝慰几句:“孟德啊,祢正平的如野马,未免有些慷慨过之言,还望你多多…”

  这话还未说完,就见退至堂口的郗虑抬起头不冷不热道:“劣马入厩,此亦伯乐之过耳!”

  此言给曹提了醒,他狠狠瞪了孔融一眼,站起身来假模假式作了个揖道:“文举兄,天下狼烟尚未扫尽,在下实没有闲工夫同您这帮朋友打交道,恳请您少给我找些麻烦吧!”说罢将衣袖一甩,抛下脸尴尬的孔融回转后堂了。
上一章   卑鄙的圣人:曹操4   下一章 ( → )
卑鄙的圣人:曹操4是由王晓磊写的架空小说,本页是卑鄙的圣人:曹操4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卑鄙的圣人:曹操4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卑鄙的圣人:曹操4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卑鄙的圣人:曹操4》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