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行者是由黄碧云写的综合其它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媚行者  作者:黄碧云 书号:44486  时间:2017/12/1  字数:8493 
上一章   第三章    下一章 ( → )
刺痛撕痛

  痛是心理感觉。他常跟病人说。二十八号病,赵眉,痛的时候,一直咬着下,咬到嘴是血迹。手术之后,痛二十四小时,很正常,给你加重点止痛药,他告诉她。二十七号,是刘是远的病人,糖病,做了舒米切肢手术,齐踝切断,伤口发炎并且多次爆裂,刘是远却放了假。待你的发炎受到控制,可能要多做一次手术,赵重生说。病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女子,发很长,指甲很长,牙很长,很尖,望着他。

  他重复一次:待你的伤口受到控制,可能要多做一次手术口女子望着他,微微一笑,扯着发,张了口,一会,尖叫。

  赵重生没看她,只对护士说,叫马丁来看看她。给她librium,25mg。

  他离开了病房,在走廊还听到女子的尖叫。

  都是心理感觉。他就,从来不觉得痛。

  —你知道你要做甚么手术?

  —知道。

  —你要做其么手术?

  —坏足切除。

  —你知道你的坏足是?

  —左脚。

  赵重生:痛与安定之问,你如何选择?

  最后一次见到玉裂,她还没有怀爱云,刚结婚。她自己回来,补领证件申请爱尔兰护明。米克没跟她回来:他是个货车司机,从来没离开过爱尔兰:“他从来没想过要离开爱尔兰。”赵重生不明白姊姊为甚么会嫁他,为甚么会要在爱雨兰生活,为甚么要在一间小医院当一个普通科的小医生。“因为那里有,风与断崖。”玉裂说。“我想去,看烟花。”她说。

  他就陪她去看烟花。刚值了十六小时的班,赵重生觉得整个人都很的,是虚浮。和玉裂走在尖沙嘴的人里,玉裂在他身前,半步,默默的,不快也不慢。八时了,第一朵烟花在头顶爆发,玉裂没有停下来,仍然是,不徐不疾的,在停下的人中穿。赵重生也就落后她半步,默默的,跟着她,可以见到,姊姊的长发。哗,哗,群众欢呼拍掌。哗。玉裂没有说一句话,一直走。姊姊就在他身前半步,如果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肩,可以接触她,或许可以,给她一点安慰。但赵重生没有,无法伸出手来,才不过半步的距离,他无法,越过,才半步的距离。

  群众哗了一番之后,天空好学,面就来了,好多好多人。玉裂停了步,给人群推着,回头走。这时起重生看到,他姊姊玉裂,了一睑的眼泪。

  “还有没有拉小提琴。”他问。

  “没有了。”她说。

  知道考上了医学院,姊姊抱着提琴,大哭了一顿。她曾经希望当一个小提琴演奏家的。她花在练琴上的时间,远比花在课本上多。

  自由与稳定之间,她做了选择。

  赵重生开始觉得,身体某处,凉凉,有什么,要离他远去,但那不过是心理感觉。那不是痛。玉裂死之前,给他挂了一个电话,摇他的手提电话。他正在看街症,星期三早上十时,爱尔兰时间早前一个晚上,凌晨二恃。喂,你在做甚么。我在看症。我在香港还有一份定期,好多年了。哦,是吗。存款章我寄给你了。寄给我做甚么。你替我看着吧。好呀。父亲怎样。没怎样,这星期好像有点感冒。妈呢。那一个妈。我们的妈。她,上假去看过她,差不多吧,姑娘都叫她容妹妹。她很不听话,夜里三时

  在上抽烟。疗养院现在都不准抽烟。玉裂停了停,道,小弟我,米克想跟我离婚,爱雪想跟他,不要我。

  我有病人,待会再挂电给你。你先睡一睡,什么都不要做。

  两小时后再挂电给她,已经没人听。

  切痛

  我梦到了加斯雅。他来病房看我,的的,得得,撑着拐仗来病房看我。我说,哈,你又断了脚。他笑,是呀。于是我站起来,对着他,像照镜。他断的是右脚,我的,是左脚。

  我问,你的伤口,怎么样,美丽不美丽?

  他笑,我没所谓喇,我已经死了,伤口怎么样,无所谓,美丽不美丽。

  闷痛

  他们一直没伐到,张迟和加斯雅的尸体。

  扯痛

  小每天下班离开医院,部会穿过行人隧道。穿过行人隧道,走下山,然后去坐专线小巴。在隧道出曰,有一株凤凰木,站在树下可以看到香港岛西边的海,近处的华人永远坟场,很远很远,天色好的时候,可以见到南丫鸟。树底的景那么好,小有时就会站一站。隧道出口黄昏时会有一个乞丐,每天见到小,都会叫她:姑娘。然后在乞求:唉,人生在世。小不明白,那是那门子的求乞:唉,人生在世。

  我的义肢矫形师小:唉人生在世,那是甚么意思?

  小上来病房看我,我正在用便盘。便盘很冰凉,贴在身后,热热的小便,进去,便盘就微温。用便盘的时候,有时候拉上帘子,有时候不。用便盘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可以走进来,清洁的,递x光片的,换单的,量体温、血的,物理治疗师,职业治疗师,社工,行政总监,探病的,心理学家,做心电图的,借脚架的,还要说:为甚么每次进来,都见你在用便盘。做完手术,不能吃,就吊葡萄糖,水份很多,差不多每小时都会排。微温的便盘,拿出来,怕倒翻,总是小心翼翼,用布盖好,然后按钤,请人来收。第一二天开始退烧,就没再吊葡萄糖,开始吃,不敢吃,怕会排便。我不敢想像,要在便盘里排便。

  用布将便盘盖好,好像盖好自己的羞

  这么快,便要做义肢了?

  先给你做一个暂时的,待你余肢伤口完全复原,再给你做一个长久用的。

  你什么都没带,怎做?

  小笑了笑,不,我上来看看你,看你怎么了,可好点。义肢你要下来三楼做。

  我第一次用便盘,我说。

  随着还会有的第一次,多着呢,我说。

  她们将我翻来覆去,抹身。

  张开我的下体,清洁。

  叫我:二十八号。我没有名字。

  我想到了将来,以后,小。将来,以后,何其漫长。

  我的义肢矫型师小:唉人生在世,便是你一个人,孤伶伶的在这个世界上的意思。

  潜水衣和玻璃罩

  蔷薇在厕所叫,赵重生,赵重生,我血了。赵重生在客厅看电视,欧洲国家杯,德国对荷兰。德国正进攻,蔷薇在厕所叫,赵重生,我血了。

  赵重生将电视的声调高一点。

  初见张蔷薇就想,和这个女子结婚都不错,不知是否跟,姊姊玉裂的死有关。

  其实可以选择的对象可以很多。不知为什么,这么多女子,可以因为他是个医生的缘故,就很愿意嫁给他。其实医生不过是一份职业。有时心情很好或很坏的时候,就很想,嘿嘿的,对这些女子,譬如护士爱美,嘉仪,放治疗师张蓉,社工洪璇璇,儿科医生叶天送,医院的行政经理王转好,医学图书馆主任陈报喜,病人也有直直和桂花,但病人不能碰,不道德:对她们,嘿嘿的,的笑,好呀,我和你结

  婚,不过我心理变态兼且冷感,你不知道么,你以为怎样?但他选择了张蔷薇,不因为她美丽,美丽对他来说,没意思,美丽不过是骨头,不因为她纯良,她一点都不纯良,她喝酒有很多男朋友又雪茄,不因为她富有,他成天在医院,医院饭堂很便宜,他天天都穿一件白衬衣一条西装,他开车又很慢,还用一架已经八年车龄的日本车,住在医院附近一间老房子几乎已经供完了款,他用钱很少又不需要甚么钱,他选择张蔷薇因为她坦白,或许因为她不够爱他。

  因为她是一个空中服务员。她不会为他放弃她的工作。因此和她结了婚,不会常常见到她。她飞长程,一上班,去两个星期,和她结婚,好像没结婚。

  她倒坦白,去探病认识了他,第一次跟他出去喝咖啡就说:我从小妈妈就叫我嫁一个医生。好奇怪,为甚么她不叫我做医生。蔷薇想想又道:其实可能她聪明,她怕我辛苦。做医生好闷,好辛苦。嫁一个医生,有做医生的好处,但不用辛苦。说著又自顾自的笑起来。好像向你求婚似的。自顾自,又说:做空中小姐,好白痴。人家总以为我英语很好,其实我只懂两句:茶或咖啡,牛还是?蔷薇说著又格格笑。

  好闷,到了城就在酒店吃即食面,看明周,飞短途,在亚洲,还可以去街边买冒牌货,飞美加,东西好贵,只屈在酒店看电视,好无聊。

  一次车子坏了,和蔷薇去坐地铁。晚上十时,地铁只疏疏落落站了几个人。蔷薇站在车厢中间,看看,左看看,右看看,眼睛转了转,就做了个拉拉安全带的手势,说:如果机舱气压改变,你头顶的氧气罩会自动掉下,又做了个呼吸的姿势:正常地呼吸。又作势穿了救生衣:你可以透过管子吹气,殊,殊。

  逗得赵重生笑了。救生门在机舱的前方,中问,后方。蔷薇指指赵重生。赵重生将她抱入怀中,道,我很没有诚意,但你会否嫁给我。

  他在讲老实话,她也知道他在讲老实话。

  如果很多人的婚姻基于误会,他们的婚姻非常诚实。

  诚实至,近乎残酷。

  张蔷薇从来没想过,在赵重生身上得利,爱与温柔。事情很简单:她需要嫁给一个医生,他需要有人作伴,一段稀薄的婚姻。她不会束缚他,他也不会束缚她。至于爱与温柔,她不需要在赵重生身上得到,她有很多很多愿意给她爱与温柔的人。

  但没有爱与温柔,到那个地步,又未免太残酷,超乎她所能承受。

  蔷薇哭著叫:赵重生。赵重生。从厕所里,穿著一件白色通花棉质睡裙,血一直到她的脚跟,她走出来客厅找他,双手是血,掬着,小小的,虫一样细小的,胎儿。

  我血,她哭。赵重生望了她一眼,道,你还想我怎么样。你还想我怎么样。

  你还想我怎么样。赵重生对眼泪和血,感到极其讨厌。

  病人在他面前死,病人家人眼泪,他还可以怎么样。

  他没怎么样,只想快点下班。

  蔷薇震震的,拿起电话,边哭边道:我要去医院。医院的电话几号,我要去医院。赵重生扯下了电话筒,说:你污了电话。你要去医院,等一等,我开车送你去。还有十五分钟,这场球赛便打完了。小产很小事情,不用紧张,你总不明白。

  虫一样的胎儿,在车里赵重生胡乱想,是我的婴见吗。

  那么恐怖。生命那么恐怖。

  我的医生赵重生:生命和完整之间,何者为轻,何者为重?

  结了婚也不知多久,有几个星期吧,赵重生和蔷薇一直没有。蔷薇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性无能。他很喜欢抱著她,她的身体,很温暖,但他只是不会起。蔷薇也不他,渡完月回来,听见她和女朋友在讲电话:嘻,有名无实,可能在说和他。他也没问她,反正也是事实,的确是,有名无实。

  早上四时,赵重生听到他姊姊玉裂在叫他:小弟,小弟。如果是一个梦,那是个只有声音没有影象的梦。她的声音,像她死前打电话给他的声音,没甚么,不特别焦灼,也不特别平静,也不是和平一样,好像一个假冒她,而冒得很像的人,打电话给他。赵重生醒了。醒了,见身边有个人,有点奇,想了想,原来我结了婚,那个是我的新婚子,张蔷薇。蔷薇睡得好前起起伏伏的,嘴角微向上扬,有微微的笑意。他一把抱著她,起了,而且想,进入她。

  进入了她,进进出出的,像很多人在搬屋,他觉得有点好笑。

  她抱著他,不热烈也不冷淡,仍然是,微微有笑意。他几乎有点感动。

  十五分钟后就。他一直看着钟,每隔几分钟就看一次钟。又不是比赛,但他总不住自己,每隔几分钟就看一次钟,然后问蔷薇,怎么样,你足吗。

  蔷薇笑了笑:你说呢。然后她就起来去洗澡。

  待她洗完澡他就去洗澡。水冲著身体,赵重生就想:原来是这样的。

  他没告诉蔷薇这是他的第一次。他不会告诉她,免得她沾沾自喜。

  极痛热痛痛击痛搐痛

  在痛与痛之间,可以有片刻的宁静。在极痛与热痛之间,肌慢慢愈合。

  最美丽的馀肢,呈椭圆形,其次圆锥形,再其次呈哑钤状,小孩做切肢手术,经常出现骨头在断肢刺生的情况,要再做手术。馀肢伤口可以爆裂,可以长水泡,肿瘤,切断的神经线末端又会肿,可以好麻烦。你的伤口,复原得很好,很美丽。

  赵重生来,替我拆掉了伤口的导管,换绷带,说,你很好的了,断肢在膝头以下。现在的义肢技术,可以制造人工智能碳氢义肢,功能和真肢差不多一样,复原者可以做运动,爬山,打高尔夫球都可以,你要努力。

  你很好的了,明天可以给你下学行。

  痛之萌芽,在头中央,我的医生赵重生,你当然不会知道。那是我身体的秘密。

  无论你多么愿意,或我多么愿意,有时候隔五分钟。有时更长,有时很久,有时从不,我左脚大拇指,左脚足踝,我左脚,小腿,会痛,我无法告诉你,痛来自,不存在之物。

  怎样痛?如何痛?有多痛?有多深?有多尖锐?有多长久?即时还是时而停顿时而搐?痛如何衡量时间?你知道,痛的尽头吗?痛与麻木与不痛,可以同时存在吗?

  姚婴路路,第一次,赵重生对姚婴路路说,我痛。

  姚婴路路是一个女子的名字。她的真名叫做姚婴,假名叫做路路。

  姚婴路路,第一次,赵重生不肯在姚婴路路面前衣服,她说,不用紧张,你躺著,不要动,让我来。

  姚婴路路,打开了赵重生的纽,拉下了他的拉链,将他掏出来,密密的,含著嘴里。

  请轻点,赵重生说,我痛。

  我的医生赵重生:痛是一种开启。

  动一动,都痛。不动的时候,另一种痛。我如何向你说明白,动之痛与静之痛?

  他们说:痛吗?来探病的,随随便便的,买些甚么,我不吃,他们就买些什么茶来,随随便便的,病前挤花,我根本不需要这些花,花令我打眼泪,他们还是要送花,问题在他们只想送,只想关心他们自己开怀的姿态,并为他们自己的开怀而深深感动,我坐在病上,好像是他们的布景板,给他们在我面前,挤花,让他们随随便便,无关痛的问:你痛吗?

  我连答我不痛都无法表达我的鄙夷。我只别过头去,说,谢谢你了,你要不要喝点其么,有果汁。男人或者问:有没有生孩子那么病?

  真奇怪,他又未生过孩子,我又未生过孩子,我怎知道。

  一个伤风鼻的来说,乞,嗤,你的脚,要多久才好?乞,嗤,这大伤风,真讨厌,待你的脚好了,我的伤风还没有好。

  我笑说:我的脚,不会好的了,是永久伤残,你不知道吗。

  我的朋友吧,家人吧,都说,关怀我,莫奇怪。

  我那么痛,她们坐在我面前,说女儿经。唉,百合呀,十几岁了,连一只杯都不会洗。玫瑰呀,成天就躲在房间讲电话,这个女儿没用,还指望她当建筑师。紫藤,前愈穿愈低,愈穿愈低,惨过楼市大跌,低极都未算低。我听着觉得好笑,她们不是来看病的吗,她们带来了,俗世生活,而我只有痛,默默无言,陪着笑,是我陪她们而不是她们来看我,真荒谬。我并不消怒,只是很哀伤。

  他们还埋怨:我对你有甚磨不好,来看你,你笑也不笑,还给我们脸色好看。

  犹如潜水衣与玻璃罩,痛将我与世界隔绝。

  我的义肢矫形师小:我唯一亲近的,只是我的脚,我的义肢,我的拐杖。

  只有义肢和拐杖,才明白,痛之萌芽,生长,痛之茁壮,坚韧。

  痛之深与绵,比任问情人更深更内在。

  痛之渴望,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大地。无论有多痛,我只希望,能够稳稳的,站在地上。姚婴路路是第一个。后来的,赵重生都搞不清楚,青青,细细,媚媚的,叫甚么。接蔷薇回家以后,蔷薇就搬到客层去睡。赵重生也不介意,一个人睡一张双人,很大,很舒服。想叫女子的时候,就到酒店,从不遇夜,做完就回家睡。

  因为姚婴路路是第一个,他告诉过她,他痛,她只是轻轻抱着他,姚婴路路已经老了,有三十岁了吧,其实他自己亦是三十岁,但他总觉得,姚婴路路已经老了,他还去找她,一定是她有一点甚康,温柔的,让他觉得亲近和痛的。

  你别那么大力,我痛。他说。姚婴路路偏咬他:就是要你痛。

  痛,又觉得痛,这样就好了,这是姚婴路路。

  无论你怎样痛,小知道,无论你的心怎样痛,都无法与体的痛相比。

  在泳池游泳,没甚么理由,她不过是一下一下的挥动手臂,入水,弯出,再入水,在水底她的心突然好痛好痛,她转睑无法呼吸,哗的一声,她再没脸在水中,哭了。

  那一种痛,微凉,微软,几乎舒服。她想起男子时,弯下身,无法抬头,她觉得自己脸都是血蛇一样的疤痕,牙齿一颗一颗的掉落,她奇丑无比,妇骑着六角兽入城一样受到唾弃,她指尖震颠,从内里,她也不知道有多深的内里,痛出来。

  不尖锐,缓缓的,调情一样的痛。

  你对我伤害之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卡在喉咙里,小知道她不会死,只是卡在喉咙里,仅仅可以让空气透过,让她不能吃不能说话,卡在喉咙里的痛。

  她很想抬起眼皮望一望,她将来的日子,怎样过,漫长漫长而又漫长,日子怎样过。

  缓缓的,日子经过,细细的发丝被扯一样痛。

  细细的发丝被扯个清光,她掩着光头一样痛。

  心之痛何其轻微。

  来回反覆,轻微而又缓慢,小哒哒的槌着脚架,痛之来临,如春日明媚。因为痛,所以她经常有一种,微醉心情。

  我的义肢矫型师小:多么微小,火之毁灭的种子,多么微小。

  临时义肢是一个脚架,脚是一块四四方方的金属。你到小胡子罗烈坦那里去学行,他会教你用拐杖。其实,小说,其实,真正的困难,到你站起来,才开始呢。你的断肢尚未定型,义肢可能会引起皮肤发炎、擦伤,如果伤口有异常的痛就立刻告诉医生。但你慢慢便会习惯,小说。

  我真的会习惯。晚上睡觉习惯将手高举及肩,要翻身的时候,用手扶着头,翻。因为习惯,连左脚脚尖都会觉得痛,义肢有重量,半睡半醒间,就扶着头,坐起身,好脚着地,忘记了,自己有断脚,要上厕所。能够自己上厕所,我多么的骄傲与快乐。我怎样向那些不痛的人解释,我坐在高高的伤残人士用的厕所厕板上,才明白,为甚么伤残人士用的马桶要那么高,因为脚不能屈,用正常厕所,只能坐在马桶边,根本不能用。我那么骄傲而快乐的坐在伤残人士用的马桶上,大便,几乎要,左顾右盼。因此才下地,我便很喜欢,去厕所。

  才下地,一阵麻痛,才惊觉,我原来没有脚,但已经太迟,我已经啪的跌在地上,伤口爆裂,绷带和石膏模都渗染了血。

  站立多么令人恐惧。我怎样向不痛的人解释,能够毫无恐惧的站立,就是生命给予的福惠。小明白,但无法安慰。每一个人只能背负自己的痛,默默承受。

  我的义肢矫型师小,她高挑宁静,南美橙火红火鹤一样修长,下班时候,默默走一个人的路。她不愿意记起,男子的名字,声音,抚摸,他叫她的名字:‘小。我不可以。’‘我不可以。我是多么喜欢你,但我不可以。’她没说一句话便走了。在医院还见到他,见到他,她低下头,没说一句话。她不愿意记起,因此会握着病人的义肢,紧皱着眉,闭上眼睛,承受着,一阵一阵,轻微的痛楚。

  ‘小。’‘小。’

  ‘小。你有甚么心事,你已经哭了,很多个晚上,我不敢进来问你,但小。’她的母亲在她前,没开灯,双手放在膝上,低着头。

  ‘小,你已经长大了,这个世界很复杂,我已经无法事事照顾你。’

  ‘我又不识字。’

  小转过脸去,听到她母亲的眼泪,滴在她的薄被上。她扯起了薄被,盖住了头。

  母亲长叹一声,轻手轻脚的出了去。小细细的听着,她上厕所,洗了把脸,就坐在客厅里,开了电视。她扬开被看看,母亲没开灯,大概在黑暗里,在看电视。

  即使母亲多么愿意,但她无法明白,无法安慰。

  唉人生在世小
上一章   媚行者   下一章 ( → )
媚行者是由黄碧云写的综合其它,本页是媚行者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媚行者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媚行者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媚行者》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