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唱歌的强是由莫言写的综合其它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会唱歌的强  作者:莫言 书号:38652  时间:2017/8/16  字数:5911 
上一章   第21节狗、鸟、马    下一章 ( → )
十年前,我曾随一个作家代表团去过联邦德国。现在回想起来,在联邦德国那些美丽的城市里,随处可见被衣冠楚楚的男人或是女人牵拉着行进的狗。从德国的北头走到南头,我还没看到过一只无主的狗。德国的狗花样实在是多极了。有蠢笨如牛的,有玲珑如兔的,有长发飘飘如美女的,有皱脸裂如恶鬼的。几乎所有的狗的脖子上都拴着一链条。偶尔也能见到一条摘除了链条的狗,但脖子上还拴着皮圈。那链条就在狗身后的主人的手里提着,随时都可以挂上去的。即便是那些摘除了链条的狗,也像个好孩子似的乖乖的跟在主人脚后,主人走快它走快,主人走慢它走慢,无链条也好像有链条,看着都让人感动。

  在慕尼黑,我看到一匹似狗非狗的大动物,摇摇晃晃地跟在一个美丽的金发女郎背后。那女子袒背,昂首前进,那怪物在她后边,威风凛凛,狼行虎步。我心里很是恐惧,因为打死我我也想不到世界上竟会有这样的动物。它是老虎和绵羊配生出来的杂种吧?它看到我看它,也冷冷地歪头瞅了我一眼,掩藏在绿色长里的那眼睛凶光人。它的比我的拳头还要大的爪子吧嗒吧嗒地敲着地面,尾巴拖在身后,好像一把大扫帚。这东西如果出现在深山老林里,一定是位令百兽觳觫的大王,但它跟在一个女人的背后,脖子上还挂着一链条,它也只能是条狗。

  在高速公路旁边的一家小饭店里,我看到一对盛装的中年男女,像侍候小宝宝似的,用一个银盘子,给一条顶多只有两斤重的小老狗喂。这条狗娇微微,令我想起中国的古典美人。它用红红的小舌头,了一点牛,然后就摇摇头。那女人咕噜了一句外语,我虽然听不懂,但我能猜到她的意思。无非是说:宝贝,你不喝了吗?你喝这点怎么能行呢?那小老狗继续摇头。男人就从瓶子里拿出一金黄的香肠,递到小老狗的嘴里。我们有时吃到的香肠并不香,但是这男子拿来喂狗的香肠真是香气扑鼻。小狗闻了闻那肠,不吃。我心中感到很愤怒。十年前我们的思想还不跟现在一样,我们的生活也不能跟现在相比。我这样说的目的就是要承认那香肠的香气勾起了我的食。十年前我还没有勇气承认,十年后我可以坦率地承认。其实,一切就是个所谓名分,上帝生长万物,并没有标出哪是狗食哪是人食。那德国小老狗不喜吃的香肠品质优良,它勾起我的食完全正常。如果是现在,我就跟那个德国男人要一吃。他给不给我是他的问题。他把那小老狗不吃的香肠用纸包了包,扔到垃圾桶里。我心里感到很痛惜。那男人用一雪白的手帕给他的狗擦了擦小嘴巴,然后,才和他的女人坐下吃饭。

  还有一次,我们坐在面包车里,在公路上奔走。一辆辆的豪华轿车,从我们车旁一越而过,一越而过,一越而过。我突然看到,在一辆刚刚超越了我们的奔驰轿车的后座上,蹲着一条笑嘻嘻的小狮子狗。这家伙,还对着我们的车叫唤,好像在笑话我们的车太慢了。我心里很气,恨不得把它揪下来踢一脚。但是它很快就随着奔驰绝尘而去。我忽然想到:这条狗如果头晕,会不会呕吐呢?如果呕吐不是把那辆豪华轿车给脏了吗?

  又有一次,记不清是在哪座城市里了,在一座教堂的边上,躺着一个生着火红色连鬓胡须的汉。他老人家身前身后依偎着五条狗,好像他的五个孩子。这五条狗一条比一条漂亮,身上不脏,也很顺溜,不像吃不的样子。而狗的主人,则是面黄肌瘦。在他和它们的面前,放着一个盘子,里边有几个硬币。每逢有人从他和它们面前走过,老汉就说几句话,声音很低沉。老头说完话,那五条狗也跟着叫几声,声音也很低沉。他和它们表现出一种特别深沉、特别谦逊的态度。

  我问我们的翻译:他们说什么?

  翻译说:老头说可怜可怜这五条无家可归的狗吧。

  我问:狗呢,狗说什么?

  翻译笑着说:我不懂狗语。

  我说:你不懂我懂,狗必定是说,可怜可怜这个无家可归的人吧!

  这是真正的相依为命,也是真正的互相关心、互相爱护。我们尽管很穷,但还是掏出几个硬币扔到他和它们面前的盘子里。他对我们说了一句话我敢肯定是谢谢,狗对我们一齐汪汪汪,表达的也是感谢之意。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中国的狗是不是能听得懂德国狗的叫声?

  在德国看了那么多奇形怪状的狗,于是就想到了家乡那些狗和家乡人讲过的关于狗的故事。我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那就是在外边无论见到了什么事,总喜欢和家乡的同类事情作比较,一比较就难免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为此得罪了许多人。今后尽量地改正吧。我们故乡的狗很少有脖子上戴链条的,因此,虽然我的故乡的狗捞不到牛喝也捞不到香肠吃,但它们比德国的狗自由。香肠虽好吃,自由价更高。它们白天漫游于田野,夜晚卧伏于草垛边,愿意为主人看家就叫几声,不愿看家就出去撒野。事实上也比德国狗愉快。

  70年代中期,我在生产大队养猪场里当了一段警卫,每天夜里都要跟前来偷猪食的狗作斗争。我抱着一杆土,埋伏在土墙后。在银色的月光下,看到它们跷腿蹑脚地来了。狗眼绿莹莹的,好像鬼火一样。看看近了,就搂火。震天动地一声响,狗惨叫着跑了。不是我法不好,是我不敢打死它们。都是村里人家的狗,打死了不好待。这就叫打狗也要看主人。

  村里文化活动很少,碰上打"对狗"就像过年一样。往往是看到两个狗在一起转起圈子来了,我们就开始兴奋。一旦它们配成功,我们就手持或是砖头瓦块,一拥而上,就像当年到海滩上去抓跳伞逃生的敌特一样。有一个谜语:"四个耳朵朝天,八条腿着地,中间一转轴,两头气。"就是说"对狗"的。它们连结在一起,互相牵扯,行动不便,被我们打得叫苦连天。不但我们这些讨狗厌的孩子打,大人也参加这罪恶的活动。但在当时,我们也并不认为这样做不狗道。因为乡下传说,"对狗"不打不开,一天不开母狗死;两天不开公狗死。有这样的传说垫底,我们打"对狗",就是积德行善了。后来我进城之后,才明白乡下的传说是胡说。

  现在回想起来,德国的狗都不喜欢叫,即便是叫也是低声叫,好像怕惊动了别人似的。我们到德国,也算是外国人了,但那些德国狗理也不理我们。我记得我们一行十几个人到汉堡郊外一个德国姑娘家去做客,她家那条大个狼犬对其他的人一概不理,懒洋洋地连头都不抬,唯独对我狂吠。有一个人说我:连狗都知道你不是好人。我却为此得意了好久。我得意的理由是:除了我之外,那天同去的其他人,连狗都懒得理他们了。前几年,一个德国作家到我们村里去,村子里的狗一传十、十传百,全都来了,集中在我家外边的打谷场上,齐声大叫。那德国作家吓得脸色发黄,我对他说:别怕,它们是在你呢!

  可能是出于偏爱,我还是觉得我们家乡的狗好。德国狗太傲慢,我们家乡的狗多么热情。德国狗是德国人的玩物,我们家乡的狗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家乡的狗能跑能跳,狂呼叫,很不含蓄,没有德国狗那么好的修养,但也没有德国狗那么阴沉。当然我们家乡的狗也会向主人摇着尾巴献媚,但狗向人献媚总比人向狗献媚好。当然我们家乡的狗也不是真正的狗,真正的狗其实就是狼。

  德国的狗百分之五十没有尾巴,问一问,说是动手术割了去了。我问同行:你们知道为什么要把狗尾巴割了去吗?他们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是为了美观。我说:你们说得都不对。我们家乡有一句歇后语,叫做"没尾巴狗跳墙——利索",切掉狗尾巴,就是为了让它们跳墙。

  德国有一条河,名叫莱因河。当年我学习马克思的著作,就知道德国有这样一条河。这条河水在我们眼里看起来已经很清澈,但是有一些德国人还跟政府吵架,说是他们把河水污染了。就像世界上所有的大河一样,莱因河两边也有许多城。有一座城叫波恩,当时还是联邦德国的首都。城里有许多人,还有许多鸟,而且鸟不怕人。

  我在河边坐着看河水,一只肥胖的野鸭子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它用漆黑的小眼睛看着我,还对我嘎嘎地叫。紧接着又有几只野鸭子走过来,都好奇地看着我。我一伸手,就摸到了它们的羽。当时我真想抓几只拿回去烧着吃,但又怕被人家抓住丢了中国人的脸。我曾经写过一篇小说,讲一个穷汉子打野鸭子的故事。他埋伏在一丛高粱秸里,看到夕阳西下,看到一群群的野鸭子落到面前的水汪子里。他想多打几只野鸭,就不停地往里填药。最后的结果当然很不好,他贪心太大,装药太多,结果炸了膛,野鸭子没打着,反把自己给炸死了。

  最近几年,中国人的环保意识也在加强,国家也颁布了保护动物的法律。但偷猎珍稀动物的事情还是不断发生。有杀天鹅的,还有杀死大熊猫包饺子的。看起来光有法律还不行。老百姓的肚子里如果没有油水,什么法律也拦不住那些大胆的馋鬼。吃了才能讲文明,吃了才能学文化。我就不相信,当德国人穷得连饭都吃不时,他们还顾得上去保护动物。能保护天鹅,也顾不上保护野鸭子。

  当然也不能把一切问题都归结到吃吃不上。我在狼牙山下当兵时,部队生活很好,顿顿有油水。但机关里有一位干事,每天都提着一杆气去打鸟。黄鹂、杜鹃、喜鹊、乌鸦、啄木鸟…他见到什么就打什么。这人法很准,几乎是弹无虚发。每天都有几十只鸟死在他的手下。那时我才知道啄木鸟有好几个品种。啄木鸟死后,那舌头是吐出来的,就像吊死鬼一样。啄木鸟的舌头像一锥,尖上还带着一个钩儿。他打死那么多鸟,随手就扔在窗台上,他不吃,让蚂蚁吃。为此我还劝过他,但他根本不理我。我偷偷地告了他一状,结果把他得罪了。

  人其实是最复杂的动物。人是最善良的,也是最残忍的。人是最窝囊的,也是最霸道的。也许有一天,人要从地球霸主的位置上退下来。不过那时候,我的体可能转化成了别的物质。我也许变成了一束鲜花,也许变成了一堆狗屎。但我还是希望能变成一只鸟,变成一只在莱因河边漫步的野鸭子也行。

  想不到波恩城里也有麻雀,它们的模样跟中国麻雀没有什么区别。在一家咖啡馆的招牌上,有一个堂皇的麻雀巢,很低,抬手就可摸到。据说招牌上的字母拼起来就是贝多芬,麻雀就在贝多芬的头上生儿育女,拉屎撒

  麻雀在中国可是遭过大难的,一声令下,打、网罗、敲锣打鼓吓唬,差不多灭了它们的种。一个庞大的国家、好几亿人口,联合起来对付一种小鸟,这行为既荒诞又好玩,在人类历史上都是空前绝后。我看过一个资料,写几个科学家联合起来给泽东写信营救麻雀的事,才知道这灭麻雀的事不简单。没有50年代的"除四害"灭麻雀,大概也就不会有60年代的"破四旧"搞"文化大革命",很可能也就没有需要"粉碎"的"四人帮"。要把四个人"粉碎"了,尽管是坏人,想来也可怕。我还看过一个有名的作家写的一篇童话小说,写一个麻雀之家,两个老麻雀,两个小麻雀,在灭绝麻雀运动中的悲惨遭遇。两个小麻雀,一个被弹弓打死了,一个飞不动掉下来被活捉了。男老麻雀撞到高线上碰死了,剩下女老麻雀,好不容易逃回自家的窝。夜里,它躲在窝里哭,一道强光进来,它被一个小孩子给活活捏死了。那作家写了这小说配合运动,但他并不了解这场运动的真正意义。

  马在德国跟狗在德国一样,早已由生产资料变成了玩物。马的辉煌时代在德国已经结束——其实在中国也快要结束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人类的文明史里搀杂了许多的马粪和狗屎。马曾经是人类多么重要的帮手,但现在一点也不重要了。我当时想起了《静静的顿河》,想起了肖洛霍夫对马的精彩描写。他写到婀克西妮娅临死前骑的那匹马有一个坏习惯:喜欢低头啃骑马人的膝盖。这匹马多么有性格呀。现在我又想起了《马语者》这本畅销书,一看就是个不懂马的人写的。我曾应该书责编之邀,写过一篇促销文章,里边只有一句话是满意的:其实,人类从来不敢正视马的湛蓝的眼睛。

  我在德国只见过一次马,那是在斯图加特郊外一个牧场里。马的主人是个红脸膛的大汉,浑身散发着令我感到亲切的马粪气味。据说他极善马术,曾在大型的赛马会上获得过金牌。大汉有一位娇小的子,穿着牛仔,很干练,不用说也是个马上的健女。他还有一个在城里读幼儿园的儿子,还有一个像布娃娃那般大的精致女儿,还有一个忙前忙后的老母亲。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我们进了主人的马厩,看到了几匹胖得油光的高头大马。还有一匹让我感到大吃一惊的小马。它比一只绵羊大不了多少,但它不是马驹。我们的翻译说这是袖珍马,长不大的。这是马吗?我真难过。这是什么人培育出来的马种呀!

  主人派人进城把他的儿子接回来了,为了给我们表演马术。小男孩换上了全套的马术服,从厩里牵出了那匹袖珍小马,熟练地给它备好鞍鞯。那个刚会行走的小女孩去揪小马的尾巴,怪吓人,但她的父母不管不问。男孩把马牵到训马场上,女孩追着马哭。她的母亲把她扔到马背上,她就笑了。

  说说这个女孩吧。她穿着一条带背襻的红色皮短,一双红色的小皮鞋,一件红格子的半袖衬衫。金色的头发梳成两条小辫子。她的皮肤细腻得像油一样。她的眼睛蓝得像湖水一样。她的嘴红得像樱桃一样。她精致得不像个真孩子。

  男孩骑着小马在场上跑起来。起初跑得不快,越跑越快。它的小蹄子飞快地翻动着,让我联想到大银行里那些快速点钞的女职员的手指。跑着跑着,那小马在那小孩的驾驭下,冲向障碍,嗖地就飞过去了。小马的肚皮擦着了栏杆。我们鼓掌。又过去了,我们鼓掌。

  在德国,我有个感觉:真的就像假的,假的反似真的。譬如说市场上的水果,色彩之丽、表皮之光洁、都过了分,使人疑心是塑料或是蜡做成的。有些假物,譬如说桌上摆的假花,你忍不住要去嗅它的香味。德国的马也像假马,太干净、太光滑了,没有一点马的野气。

  我又想起了故乡的马,在冰封大地之后,去原野上啃麦苗子。一轮巨大的红初升,田野里姹紫嫣红,麦苗子上挂着粉红色的霜花。我家那匹红马身亮汗,大口啃麦苗,轻松摇尾巴,马眼明亮,宛如蓝色水晶。我冻得双耳通红,站在大河堤上,高声呼唤我家的马:马来——咴咴咴…遥远的我家的马昂起头,晃动着红色的鬃,飞一般奔过来。在它的带动下,几十匹马一起狂奔,像几十匹舒卷的绸缎,像一条波翻卷的彩
上一章   会唱歌的强   下一章 ( → )
会唱歌的强是由莫言写的综合其它,本页是会唱歌的强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会唱歌的强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会唱歌的强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会唱歌的强》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