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蒜薹之歌是由莫言写的综合其它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天堂蒜薹之歌  作者:莫言 书号:38650  时间:2017/8/16  字数:7975 
上一章   第06章    下一章 ( → )
灭族的知府灭门的知县

  大人物嘴里无有戏言

  您让俺种蒜俺就种蒜

  不买俺蒜薹却为哪般

  ——蒜薹滞销后张扣在仲县长家门前演唱歌谣片段

  一

  金菊昏昏沉沉地伏在高马背上,紧紧地搂住他壮的脖子。一过了两县界的顺溪河,她就感到,与过去的联系与故乡的联系与家里亲人——如果还算得上亲人的话——的联系都一齐扯断了。爹和哥的喊叫声她的耳朵没有听到,她是用脊背感受到的。那喊叫声宛若挂着金钩的丝线,在她身后飞舞着,飞过河来,纠在了密密匝匝的黄麻的梢头上。她闭着眼,听着高马的身体冲撞开密不透风的黄麻时,黄麻们发出的柔软的波波声响。

  黄麻动不安,像水一样分开像水一样合拢。她有时恍若坐在一叶小舟上——从来就没坐过什么小舟——她试图睁开眼,眼前五彩缤纷,亮得她眼痛。她不敢睁眼。她闭着眼,感觉到建立在极度疲乏基础之上的舒适。高马像牛一样息着,奔跑,冲开无穷无尽的黄麻柔软的、富有弹的羁绊,踉踉跄跄,线条舒缓不带棱角地奔跑,这全是她的感觉。在她的脑海里,巨大的古铜色太阳正在缓缓下落,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几个陌生的字眼跳出来,她不理解它们,也记不清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们。它们消逝啦。天和地竟是这般的堂皇。一望无际的黄麻被清凉的黄昏风吹拂着,轻轻摇摆,缓缓起伏,好像一片暗红色的大海。她觉得自己和他变成了两条游不动的鱼。

  黄麻,黄麻,黄麻们,你们阻拦他,你们阻拦我。你们抿着青绿的嘴,眯着漆黑的、狡黠的小眼睛。你们嘻嘻地怪笑着,你们伸出腿,你们脸上挂笑脚下使绊子。

  高马一头栽到地上,尽管有他的身体垫底,但她还是感觉到了黄麻的弹

  无穷无尽的黄麻,像汹涌的一样涌上来,覆盖了他们。她不敢睁眼,她只想昏睡。她沉浸在梦幻般的意境里,所有的物体都把发出的声音推出去很远很远,只有温存的黄麻,只有清凉的温暖,盛了她的感觉器官…

  二

  她被一阵的喧哗唤醒了。声音一点点地扎着她,她醒了,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道浓厚的橘黄光线照耀着高马枯干的脸。他的脸是紫红色的,他的上裂着几块干皮。他的眼眶子乌黑,糟糟的头发像狗一样奓煞着。她的心一阵颤栗。这时她才发现他的一只大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她看一眼高马,忽然感到他非常陌生,好像从来就没有见过面。而这个陌生人却攥着自己的手。她感到了恐怖,心里竟隐隐地升起犯罪的感觉,这感觉令她十分惶恐。她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把身体往后缩了缩,一排高大坚韧的黄麻倚着她的背,她往后一仰身体,倚在这排高大坚韧的黄麻上。金黄的光线在黄麻的隙里动着,爪形的黄麻叶片微微颤抖着,好像对她暗示着什么。

  是爹的声音,苍老喑哑:

  金菊——金菊——

  她猛地,抓住了高马的手。

  金菊——金菊——是大哥的声音,尖利,焦灼,气急败坏。

  大哥的声音和爹的声音贴着黄麻梢头滑过来,又向远方滑去。高马睁开眼,折身坐起来。他的眼瞪得溜圆,像一条被到墙角上的狗。

  他们屏住呼吸听着,黄麻之声和从北边河堤上传来的呼唤使傍晚显得异常寂静,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金菊——金菊——金菊——金菊——你这个杂种,这不是成心毁我吗…是爹的声音。

  她似乎看到爹在哭。她扔掉高马的手站起来,眼睛里盈泪水。

  爹的呼叫声愈发凄凉起来,她答应了一声。高马伸出一只大手把她的嘴捂住了。高马的手上有一股蒜薹的味道。她挣扎着,嘴里呜噜着,双手胡乱抓挠着。高马伸出一只手,揽着她的,拖她向前走。她抓挠着高马的头,听到他倒了一口气,捂住她嘴巴的那只手松了,同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甲刮掉了高马头上的什么东西,一股金红的细血从高马的头发里出来,到了他的眉毛上。

  她扑到他身上,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哽咽着问:

  你…你怎么啦?

  高马用手掌擦了擦额头,说:

  你把头上的痂抠掉了,你那两个好哥哥用小板凳砸的。

  她把脸贴到他的肩上,低声泣着说:

  高马哥…都是我不好…连累你遭罪啦…

  不怨你,是我自己找的。他说,金菊,我想明白了…你回去吧…

  高马蹲在地上,双手捂住了头。

  不…高马哥…她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膝盖,仰着脸说,哥…我铁了心了…就是拖着讨饭吃,我也跟着你!

  三

  太阳落下地,天上的颜色淡漠,黄麻的梢头上笼罩着稀薄的青气,透过这青气,他们看到了淡蓝色的天上出现了十几颗金光灿灿的星辰。

  金菊脚崴了一下,身体随势倒下,她哼哼唧唧地说:

  高马…我走不动了…

  高马拽着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高马说:

  快走,你爹和你哥会找人来抓咱们的!

  我走不动啦…金菊哭着说。

  高马松开她的胳膊,到周围转了转。

  黄麻地里秋虫唧唧鸣叫,模模糊糊的狗叫声从遥远的村庄传来。

  她瞪瞪地躺着,腿和脚又又痛。她听到高马说:

  你放心睡吧,这片黄麻少说也有五千亩,除非他们到公安局里牵条狼狗来,否则找不到我们,你放心睡吧。

  半夜时分,她醒了过来。睁眼就看到天繁星,所有的星星都神秘地眨眼。一大滴一大滴的珠沉重地落下去,打在那些落的枯黄黄麻叶片上,发出扑簌扑簌的声响。秋虫的鸣叫声更加响亮,好像有人在用竹片拨金属的琴弦。黄麻地里滚动着类似水涌的沙沙声——她在很小时到北海去讨饭,曾在海滩上走过,那些舒缓的灰白色花舐着沙滩,发出神秘的沙沙声。她想起海上耸立着几块黑色的礁石,几片洁白的船帆漂在海上。好像动,又好像不动。她看海看得头晕了。她仰望着深蓝色的厚重天幕,竟发现它在旋转。躺着,躺在黄麻地里,她体验到了坐船的滋味。坐船一定也是这般滋味,她想。黄麻散发着苦涩的气味,返的土地也把腥气放上去。有两只夜游的鸟儿在半空中飞旋着,清晰的扇动翅膀的声响和怪声怪气的鸣叫,锋利箭镞般穿透缥缈的薄雾,下达到黄麻地里。她想翻个身,但身体异常沉重,腿和胳膊都是僵硬的。黄麻地里有许多细微的声音,好像无数神秘的小兽在跷腿蹑脚地行走,在黄麻的深处亮着一片又一片磷火般的眼睛。她感到了恐怖。

  她用尽全力才爬起来,秋天的后半夜,凉气袭人,她的肢体被气侵袭,变得麻木不仁。她突然想到娘曾经说过,在野地里睡觉,遭到雾的打击和地气的侵袭,会得麻风病。娘的脸在眼前晃动。她后悔了,没有了滚热的炕头,没有了老鼠跳梁的声音,没有了墙角上蟋蟀的啼叫,也听不到外屋里大哥的梦呓和二哥的呼噜,她六神无主。她现在最想的就是那个散发着烟灰味的热炕头。

  白天的事涌上脑中的幕,过去的事也全都回忆了起来,她对夜恐怖对明天恐怖,她感到自己荒唐,她恨高马。

  高马坐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眼睛习惯了黑暗,星光灿烂,黄麻的叶片和主秆上都反映着星的绿幽幽的光。她看到高马坐着,双臂放在屈起的膝盖上,头又放在双臂上。他一动不动,连息声都没有。他好像一块石头。她感到这个人现在离自己十分遥远。她感到自己十分孤单。而四周那些绿的眼睛正在步步近过来,连尖利的趾爪踩破枯叶的声音也大得震耳了。背后一片冰凉,那些茸茸的尖吻已经触着了脖子,她忍不住发出尖叫声。

  高马猛地跳起来,像一只被打懵了的一样转了两圈,黄麻欻欻啦啦地响着,一片细小活泼的绿色光点在他的身体周围闪烁着:

  怎么啦?怎么啦?

  这是个男人,不是一块冰冷的礁石。高马惊恐的询问声唤醒了她,她想。她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热量,背后寒冷的催着她从地上弹跳起来,扑到了他的怀里。

  哥…我怕…我冷…

  金菊,别怕,别怕。

  他的双臂紧紧地搂住了她的,他臂上的力量呼唤着她的体的记忆力。一年多前,他紧紧地搂着自己,那时候他的扎人的嘴巴就是这样扎在我的嘴上,然后我们就亲。现在,她却没了兴趣。她没有力量去响应他的嘴的召唤。他的是滚烫的,他的口腔里有股霉变蒜薹的味道。

  她扭着僵直的脖颈,用意识拥抱着他。

  我冷…我全身都麻了…

  高马松开她,她的腿软软地塌下去。在晦暗的夜里,他周身上下跳跃着绿色光点,一些圆的、椭圆的光点。高马从她刚才躺着的地方捡起了一件上衣,抖抖,连这件上衣上也是绿色的光点,它们溅出来,溅到黄麻上,就附着在那里,膨着,收缩着,一明一暗着。

  高马把衣服披到她肩上,衣服口答口答的,很沉重,有一股狗皮的咸腥味钻进她的鼻道。

  他坐下了。我坐在了他的的腿上——她后来经常回味这一段情景:他嘴里哈出来的热气到我的脸上,他嘴里的气味令我厌烦,蒜薹的气味。在不黑的黑暗中我能看到的紫的脸,绿色的光点碰撞着他的紫脸。我说:

  我的腿、胳膊…都麻了,全身都麻了。

  高马把金菊平放在地上,用两只糙的大手,着她的腿、胳膊、十手指头、十脚趾头,每条肌都被他按摩遍了,每个关节都替她捏遍了。他的手捏到哪里,哪里就有触电般的麻酥酥,他的手捏到哪里,哪里就如被烘烤般的热乎乎。温热的感觉从脚到头又从头到脚。她眯着眼,捕捉那些绿色的光点。他赤着背,竟然是瘦骨嶙峋,两颗男人的豌豆大的黑惑着她,她产生了捏一下那东西的愿望。后来她就捏了它一下。

  他继续按摩着她,她心里为他的劳动所感动。他的手时重时轻,时紧时松。她的呼吸重了,心跳也加快了,她把适才想到的好多事都忘光了。她燥热,这时她感到他的身体是冰凉而的,他嘴里呼出的气凉森森的,有一股薄荷叶子的气味。她期待着什么。

  他的手指在摸她的皮肤,她有些恐惧又有些好奇。她本能地抬臂去保护什么时,却好像在有意地引导他。现在他的糙的手掌在抚摸她的房了,一阵寒热袭来,她周身的皮肤都紧张,电一波波在身上滚。

  …他的身上全是那绿幽幽的光点,周围的黄麻上也沾了绿光点,它们跳着,飞着,画出密密的、摇摆不定的优美的弧线…这些绿光点笼罩着他,连他的牙齿上也有。

  她听得到自己的呻

  …这么多绿光点,这么多萤火虫。绿光点在飞行中窸窣有声。

  她有时候把身体用力弓起来,去捕捉绿光点,她的手抓挠着他的背,好像要捉它们。它们不是一味的绿,瞧它们变幻颜色了,变成暗红了…又绿了…又红了…又绿了…最后是一片金子般的辉煌。

  等他们再次醒过来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她感到只有被他搂在怀里才是实在的,一离开他的怀抱,什么也变得有影无形。也只有在他怀抱里,她才能看得到那些美妙的绿光点。

  哥…你累坏了吧?身子不要紧吧…

  他的嘴里有一股薄荷味,他把这些气味吹她的耳朵里。

  星星都是碧绿碧绿,星光断断续续。雾气加重,泥土的腥气也加重。秋虫们都累了,歇了嗓子睡觉去了。黄麻沉默了,凝着脸,声滚滚而来,她把脸放在他的胳肢窝里,眼睛黏黏涩涩的。声使她产生安全感,便搂着他的脖子,沉沉睡去。

  四

  天亮时,群鸟在天空里噪叫着,黄麻叶片上挂着晶莹的珠,深绿的叶片十分精神,尖削的叶尖都上指着天。黄麻的秆有深红的颜色,也有淡黄的颜色,每一棵都笔直,每一棵都高,初升的太阳把鲜红的光线斜刺里进来,照耀着高马的脸。他的脸清癯朗,两只眼睛里着掩饰不住的愉。现在她感到一刻也离不开他了。他身上发出的力量紧紧地吸引着她,使她的眼睛跟随着他旋转。想起夜里的事,她心里怦怦地跳,血往脸上涌。她情不自地再次扑到他身上,用牙齿轻轻地咬着他的脖子,并且贪婪地地咽着被他脖子的灰垢污染成咸汗味的口水。她咬住他脖子一侧那大的动脉时,感到它强有力地搏动着。这澎湃的搏动令她心醉神,难以自持。她咬着它,着它,用两片嘴夹着它。她感到内部的器官像鲜花般开放了。这时她说:

  高马哥…高马哥…就是死了,也不冤枉了…

  黄麻叶片上的珠扑簌簌地跌落着,漉漉的黄麻茎秆像涂了一层油,光彩夺目,地上的气上升,蒸发,金红的阳光逐渐增添着白炽的成分,在他们背后有一只花脸鹌哞哞地叫着,叫声很长,很沉闷,好像那神奇的鸟儿是把嘴巴扎在泥土里鸣叫。边也有一只花脸鹑在鸣叫。很长,很沉闷,好像那神奇的鸟儿是把嘴扎在地里鸣叫。在他们前面不远处也有一只花脸鹌在鸣叫,与后边那只遥相呼应。清晨时空气停止了动似的,黄麻们凝固着,宛若浸泡在静止的红海水里的珊瑚。

  他把她推开了,说:

  我们吃点东西吧。

  她微笑着,仰着身体,望着脸上密麻麻、纷纷飞动着的绿光点和金色的光点,全部的意识都集中在头脑深处的一个微妙的地方,那里响着的涌动声,遥远而神秘。她希望永远沉浸在这种境界里,身体一动不敢动,呼吸也被屏住,那地方有一颗喜动活泼的水银珠,停在那里,抖抖颤颤,随时都准备滑走。

  起来吧,吃点什么。高马捏着她的手腕子摇动着。

  水银珠飞快地滚走了,她看到了眼前的黄麻和阳光,心里感到很烦躁,但又找不出责怪高马的理由。

  高马从一个蓝包袱里摸出几张白面单饼和一把蒜薹。蒜薹的部已经枯萎,梢儿也枯萎了。他掐掉蒜薹的和梢,单剩下中间绿绿的一截。他把六蒜薹卷到一张饼里,递给金菊。

  她摇摇头,她还沉浸在刚才那种幸福的感觉里,并试图捕捉到它。刺鼻的蒜薹味干扰着她,她早就讨厌蒜薹的气味了。

  快吃,吃了我们就赶路。高马说。

  她犹犹豫豫地接过单饼,拿着,却不吃。一直等到高马咬了一口夹蒜薹的单饼后,她才试探地咬了一口。单饼硬得像在冷水中浸泡过的麻布一样。高马腮上的肌搐着,滚动着。她听到了生冷的蒜薹在他口腔里又滑又腻地响着。她也咬住了蒜薹,它们冷冷地、像刀子刮竹般响着,她的口水了嘴,心里有无法忍受的生、冷、滑、涩。

  高马还在狼虎咽,一边吃一边重地息。他还放了一个很响的。她厌恶地把脸别过去,把那张饼扔到蓝包袱上,单饼散开,蒜薹暴出来。

  你怎么啦?高马着急地问着,他的白牙里夹着一丝蒜薹的绿筋络。

  没怎么啦,你吃吧!她低声说着,这个男人嘴的蒜薹味又使她感到和他之间有了距离。

  高马匆匆嚼完一张饼,又把她扔掉的那张饼卷好,说:

  你不吃也罢,等到了苍马县城,买可口的给你吃。

  高马,我们去哪里?她迷茫地问。

  我们先去苍马县城,坐长途汽车去兰集,再坐火车去东北。你哥他们现在一定在天堂火车站等着我们呢!他有些鸷地说,让他们的阴谋彻底破产。

  去了东北怎么办?她依然迷茫地问。

  我们去黑龙江省木兰县,我有个战友在那里当副县长,求他帮我们找个工作干。高马有成竹地说。

  他又大口吃起过来。他又放了一个响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笑了。

  高马的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

  我一个人过惯了,你别见笑。

  她立刻就原谅了他,就像对一个小孩子说话,她说:人人都一样,吃着五谷杂粮,还有不放的?

  女人呢?女人也放吗?高马说,我怎么也想像不出像你这样的漂亮女人也会放

  女人不也是人么!她说。

  黄麻上的水干了,北边的原野上,有一头驴在勾儿嘎儿地鸣叫着。

  大白天,我们敢走?金菊问。

  敢走,我们越是大胆越是没事,这里离苍马县有三十里,三个小时就能赶到,等到你哥他们回过头来苍马追我们时,我们早就到了兰集啦。

  我不愿意去啦,金菊说,我成了你的人,俺爹和俺娘也许就回心转意啦!

  你别做梦啦,金菊!高马说,你爹和你娘不打死你才怪!

  俺娘还是疼我的…她含着眼泪说。

  她疼你什么?她疼你哥,把你当个家什一样跟人家换。高马说,金菊,你真的甘心跟那个刘胜利去过一辈子?金菊,别痴了,听我的话,跟我走,我那个战友是副县长,你想想,一个副县长,权有多么大!安排咱俩还不是他说句话的事,在部队里,俺俩好像亲兄弟一样。

  高马,我可是把什么都给你了。我就像条狗一样,你一召唤,我就跟着你跑啦…

  金菊,高马抱住她的肩膀,说,高马即便是卖血,也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哥…我们就这样搂抱着死了吧…你把我死吧…

  不,金菊,我们不死,我们要闯过这一关,闯出个人样来让你爹和你娘看看。

  她看着情人脸上那坚毅得有些残忍的表情,不由得抬起手,去抚摸他额头上那些疤痕,她怜爱地问:

  还痛吗?

  这里痛。高马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膛上。

  她把脸伏在他那怦怦跳动的地方,说:

  哥…你为我吃苦啦…我哥他们,是些黑了心的狼…

  也不要这样骂他们,高马宽厚地说,他们也活得不容易。

  是的,他们也不容易,金菊说,我这一跑,他们就完了…

  哎,想起来了,金菊,高马故意地打断了金菊的话,神采飞扬地说,还记得去年那天吗?我帮你割麦子那天,我说把录音机换上新电池后借给你听,一直没捞到机会,现在,它是你的了,你听吧。

  高马解开包袱,把收录机从纸盒里拿出来。他揿了一下键,录音机沙沙地响着,一个女孩子娇滴滴地唱起来: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

  这是新磁带,董文华唱的,高马说,董文华也是个当兵的,沈军区的,个子不高,胖乎乎的,模样恬静的。

  你见过她?她问。

  在电视上看过。高马说,孙宝家新买了彩电,他家里今年种了六亩蒜,光蒜薹就卖了五千多元…不是到了这一步,我也真不割舍离开家乡,种蒜赚钱,明年县里还让扩大种植面积。

  高马把耳机到录音机上,声音突然消逝,金菊有些惶惑,高马把耳机挂到她的头上,大声说:

  这样更好听!

  她看到高马从包袱里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里装着一沓子十元的钱。

  我把能卖的都卖了,房子让于连水大哥给照望着…也许,在东北待几年咱还要回来…

  她听到耳机里一个女人在吼叫:

  阿里巴巴!嗨!阿里巴巴!嗨!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上一章   天堂蒜薹之歌   下一章 ( → )
天堂蒜薹之歌是由莫言写的综合其它,本页是天堂蒜薹之歌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天堂蒜薹之歌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天堂蒜薹之歌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天堂蒜薹之歌》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